请君为我倾耳听

天下谁人不识君

[鸥大鸥]往事蒙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乌南第一次知道这个道理,还是街上那一窝混混告诉他的。领头的用脚踩他的手掌,用力地蹭掉表皮,手下的石块生得尖,直直地刺进手心里。

乌南一声不吭,保持着脸向下趴着的姿势,懒得动,也没有力气挣扎。领头的似是觉得有点无趣,强硬地把他的脸盯起来,逼他与自己直视。

对方眼底的仇恨与厌恶让他开心又厌烦,于是他动了下手指,一个站着的手下立刻心领神会,握拳就朝他脸打过去,带起一阵风。

血先一步流出,接着是疼痛。乌南迷迷糊糊的,感觉领头的把他的脸又抬起来点,对着他的耳朵说气话。

领头的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后是一声冷笑,他接着说,下一次跑快点啊,不然对不起我好心告诉你啊。

周围响起的哄堂大笑弄得他脑门生疼。半梦半醒间,他想,领头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姿势才能跟一个趴在地上的人耳语,难为他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没有下一次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冲过来,把他从肮脏的地上扒拉起来,带着他就往包围圈外跑。他很懵懂的,全身的钝痛都骤然尖利,抗议着这场突然的奔跑。

他像是被提溜着跑,身后传来领头的大叫,又戛然而止。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那个在远处焦虑地朝这边望的眼睛亮亮的紫发姑娘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底。他像是突然醒了,直直地盯着人家,眼睛都忘了眨。

姑娘也盯着他,也向他跑来。她朝他笑,坚持要带他回去抹药疗伤。他第一次遇到这架势,呐呐地点头,在姑娘伸手要抓住他手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他缩回手,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说话。他说不了,谢姑娘相助,还是不给姑娘添麻烦了。

他那时年纪不大,什么也没学过,干啥都不行,就一张嘴会说话,能惹得人家店主笑靥如花,于是不吝啬于给他一点吃食。但是人家姑娘不高兴了,非常干脆地抓住他的手。他就有点心疼,人家多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一只手,叫他全是血与沙的手弄脏了。姑娘却混不在意,小心翼翼地虚拢着,怕触及他伤口。

姑娘朝他昂头,说我才不怕呢。他觉得一阵好笑,不知道是笑姑娘盲目自信,还是笑自己不如人家——大抵是笑他自己的,他总归是不舍得笑话人家姑娘的。他突然又有点困了,被揍过的脑子沉沉的,又不舍得睡过去。没准一觉醒来,他又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人各种笑话打骂,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惦记着一个美梦。

最终他还是抗不过睡意。姑娘让人把他安顿到什么地方躺着,跟他念叨着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姑娘没有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他于是不敢闭眼,眼皮将合未合,执着地盯着人家,是想记住人家样貌。姑娘很好看的,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好看,眼睛干净又亮丽。姑娘见他久久不合眼,有点好笑,问他,你为什么不睡呀。

他心说,我怕闭眼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但他没有说,怕打破这个美梦。姑娘的头发垂了下来,扫在他脸上,有点细微的痒。他心说姑娘头发也好看,紫色的,比他只见过的所有黑发都要好看。

意识昏沉的前一秒,他才意识到紫发意味着什么。


姑娘是木兰国的公主。你说这世道也稀奇,那么大一个木兰国,公主竟乐得跟他一街头混小子厮混。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大街上厅堂里比他好看比他尊贵比他配得上与公主交友的人多如牛毛,亏得公主不嫌弃他。

他们说是一起的玩伴,其实也不过是乌南在逗图雅开心罢了。小姑娘喜欢好看的小玩意,喜欢在各个地方瞎跑,眼睛都好像在笑。但乌南不是,原谅一个天天被别个追着揍的人对瞎窜没什么兴趣,也不稀罕什么漂亮玩意儿。但乌南稀罕公主啊,所以他会带着小公主到城外各个地方瞎逛,给小公主整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说起来他乱盘别人东西的毛病就是从这整来的。看到了公主喜欢的东西就给盘过来,再送给公主,看公主笑得一张小脸兴奋得很,眼睛也亮,他也被感染得开心。

他也就这么一个玩伴,就忍不住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整过去,忘了人家姑娘明明是一个公主啊,想要星星月亮都要摘给她。


但图雅不止一个玩伴。小公主长得好看,又生性善良可爱,谁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上。所以乌南看着一群光鲜亮丽的小子把图雅围在中间逗得她开心地咯咯笑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意外。他站在一边,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又觉得小姑娘看别人笑的眼睛很好看,就不忍走。

那些小子送图雅的玩意他认得,不是他不知从哪盘来的不值钱玩意。那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在他之前那条街上的一家小店有卖,他那时晃进去,只觉得那么小小一颗玩意够他活一辈子。他单看了一眼就往店外溜达,不消那个直勾勾盯着他怕他犯事的店主说,那玩意就不是他这种人该看到的,他一辈子都得不到那玩意。

他又看了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一眼。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比那些玩意亮,比那些玩意好看。他盯着,又不忍自嘲,怎么越活越回去,那不是他该看的。


后来啊,木兰国灭了。他本来是不知道的,什么战争啊硝烟啊他其实没怎么经历过。他只知道,那天天空像是被火焰灼烧,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远处有人在喊叫——还有哭声,很用力地哭,一直在哭。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也好像不知道。于是他撑着墙站起来,看到了黑乎乎的洞口。他于是盯着。天空中炸开了一团火,很亮,没有小姑娘的眼睛亮。奇怪,他想,小姑娘去哪里了呢。


那一天,世界上失去了木兰国,图雅公主失去了永远庇护她的家国,而乌南只是失去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醒来时,炉火将下屋照得很亮,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亮。他眨眨眼,只觉得似曾相识得全身疼痛不能动,但是更痛,痛到骨髓。墙上有一个人的影子,佝偻的,忽明忽暗地闪着。

他没有动,只是浅浅地调动着呼吸。墙上的影子静默了一会,然后静静地说,我救了你一命。

他闻言想扯出一个笑,无奈太疼,脸像被凿开。墙上的影子继续说话,他说,你脸看不得,我给你重整了。

他突然有点惊惶,又有点难过。墙上的影子没察觉到一般,继续平板无波地叙说——

“你现在就是大侍卫了,是我的徒弟。”

乌南——不,大侍卫——知道,这是在跟他的美梦道别了。

他似乎痛彻心扉,又没有那么难过。美梦总是有醒的那一天,不让他重返故里而是重获新生,命运对他未免太温柔。

他吃力地转身,疼痛让他有一阵的眩晕,眼前一阵发黑。他闭着眼睛缓了很久——他其实是不需要这么久的。睁眼时他看到老人平淡得直视着他,像在看一堵墙。

他应该感到危机的,亦或说一阵冷意。但他没有。他直直地与人对视,花了很久把自己调整成跪姿,然后把头颅深深地抵在地上。屋里的火烧得旺而高,他只觉得地上的寒意透过他额头,渗透他全身。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大神医待他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差。他的恩师当了一辈子的医师,许是见多了生死离别人间冷暖,对人总是冷淡的。只是对他,总是平添一分漠然。他并不介意,甚至乐得如此,在大神医身边转悠,就只是他得力的工具。

他也是个憋不住的主,大神医不说话,他就说单人相声一样,满屋子的啪啪啪,瓶瓶罐罐前叭叭叭,也不求人听,就颠三倒四的说得自己高兴,也为冷清的屋里添点人气。说话不影响他办事,于是大神医也懒得管他,就当一只聒噪的手。

所以有些事情发生变化的那一天,虽然不在意,但大神医还是感受到了。屋里的年轻人还是在讲话,也在尽心尽力地帮他,只是眼神是空的,说的话也是零零散散不成句子,偶尔回神就闭了嘴,无心去闲扯四方。

大神医看着年轻人在柜子前磨磨蹭蹭地挑选,觉得那身板竟有一瞬间的苍老,不像那个还挺有活力的大侍卫,不像他的徒弟。他移开了目光,寻思片刻,终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用枯瘦的手指拿走自己需要的瓶罐。转身的时候,他冲那个还面对着柜子的小子说,记住,你只是我的徒弟。

然后他走到桌前,开始研磨药粉。他耐心地等待,不过大侍卫没让他等太久。他的徒弟转过身,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活。

他们无言地过完这一天。


第二天屋子里就只有大神医一个人。上了年纪的医师眼睛混浊,枯瘦的手指慢慢地干活。屋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药罐,一瓶瓶的在柜子上堆着,阳光照不到上面去,也就他天天要大侍卫把它们摆出来晒晒太阳。

他放空了一阵,突然也想晒晒太阳。空气太闷了,屋里光线不好,弥漫着一股药房常年都有的味。他的手无意识地研药,有一瞬觉得自己老得快死了,有一瞬觉得自己可以活到很老很老。


大侍卫回来的时候,太阳还在。大神医眯着眼打量着自己风尘仆仆的徒弟,有点惊异,又意料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外头还艳着的太阳,说,把我躺椅推出来,我想晒晒太阳。

年轻人没来得及点头,一脚踏进去就给他推出来了。他于是坐上去,躺在阳光下。光是暖的,照得他有点困了。他微阖着眼在阳光下躺着,他说,大太阳,不该睡懒觉,晒晒太阳。

年轻人说好,微微喘着气。大神医不说话了,像睡着了一样。年轻人擦去了额上的汗,攥尽了手心里的玉佩,抬眼看到了面前的小屋。屋子是昏暗的,桌上还有一罐没磨好的药。


大神医死的那一天,大侍卫像没睡醒一样,浑浑噩噩的。他晃到屋前,门是虚掩的,他没有去推开,却好像看到一列列的瓶罐摆着,不见光的。

他有种冲动,想一把推开那扇门,把屋里所有东西都好好地晒一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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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了,心说洋洋晒晒几千字葬了也可惜,读起来也有点细碎的感动,于是发出来了,希望也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吧。

当时的心境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没有后续了。

本来是个挺完整的故事,应该是三人的羁绊,乔鸥大每两人都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里面的——结果故事停在了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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